Posted by : SHAWNSTUDIO Mar 27, 2018


薩滿,病毒與LED
「肉身博天」觀後感

因為錯過了「肉身博天」的台灣首映,所以第二週我想盡辦法到嘉義看「肉身博天」的教育場次。週五奇蹟似的只花了三個多小時就到達嘉義,開場之後,藝術家與親人低調的悄悄入場。

2017年認識藝術家因一次未竟的旅程,他給了我很多寶貴意見以及當地藝術現況的資訊。2016年,藝術家在當代館舉辦個展,館內是日本知名攝影師的個展,網美們在外面大排長龍等著入場,卻忽視了外面巨型鋁罐所做成的垃圾人。我懶得進場排隊,反而坐在戶外看著藝術家自己爬上爬下,靜靜地修復自己的作品,修剪鋁罐,檢查線路,沒有人注意他也不在意。

「肉身博天」一片追溯了藝術家從2009開始的冰塊裝置,直到最近的行為表演與雕塑。他創作使用過剩的工業廢品,各種的鋁罐與飲料品,藥罐或者電子垃圾。他的作品跟生產過剩所產生的破壞環境有關;各種的地球環境破壞,不管是臭氧層,地球暖化或者是海洋垃圾,其實都是緊密相連的問題。我們或許可以思考,從工業革命以降,人類世的各種問題,沒有任何一個是單獨而獨立存在的。

薩滿與LED
影片介紹編年作品以及藝術家的生命敘述,令我最印象深刻的作品,則是扮成薩滿手持led權杖的行為表演。
一個拿著LED燈泡,電纜線與變電設備組合而成的法杖,像個薩滿一樣對路過的人施法,旁邊幾個友人則拿著法杖一起壯大聲勢,其中也有藝術家友人,有導演,有詩人。藝術家的臉頰因為病毒感染有些扭曲,著實符合薩滿為了得到法力而把某部分身體獻祭的形象。

藝術家揮動閃爍LED燈的法杖對著人們說要保護地球,地球生病;另一方面,電子設備的過量生產與不斷的製造,又其實是破壞自然環境的原因之一,拿著這些材料的法杖的當代薩滿彷彿接受了現世的環境,卻又苦行僧似的勸世。

我並不曉得藝術家是否了解電子產品的製程,產生的各種污染與垃圾遠比我們能想像。以簡單的隨身碟為例,從外殼的塑膠射出成形,到主機板洗板,晶片制造與組裝,中間所產生的不可回收的垃圾與廢水,遠比產品本身還要巨大。碳足跡的計算很能敘述這樣的成本(垃圾)生產。

薩滿的角色則是很自然神或泛靈論的,他是一個可以預言或者與自然溝通的角色。薩滿不只可與自然/鬼神溝通,他也可以治病,對象不只人,甚至動物。

片中敘述藝術家的生命經歷了很多生命的苦痛,而那些苦痛就跟傳統台灣類似薩滿的角色所接受的試煉有點近似,那個角色是乩童;乩童在台灣社會裡,有點類似薩滿。而乩童通常是天選,原本應該早夭而被拯救,會經過一連串的抗拒與試煉,最後才會成為神明代言人,成為代言人之後,就開始為大家治病以及為社區服務。

薩滿與傳教士
而作為一個生產過剩時代的薩滿,他的電子法杖只能發出led的燈光,看起來似乎法力有限,怎樣都比不過通電的機器或者是轟隆轟隆的各種生產線與運輸鏈。而這樣的一個螳臂擋車薩滿,他能施出的法術是什麼?

影片裡,藝評人是這麼說的: 「行為藝術家就好像一場儀式一樣,參與的觀眾參與了某種儀式,彷彿被他治療了什麼。」他認為藝術家用自己的苦痛,治療著他想治療的對象。

順著這樣的儀式說法,讓我們試著去看其他作品,此時發現他不只是個薩滿了。在另外一件作品,藝術家請別人把垃圾貼在自己身上時,口中還是跟小朋友說著不要浪費,這時候他好像變成傳教士了。而這位傳教士在另外一件作品中則變得激進,把水底投在丹佛與紐約的牆面裡,彷彿成為未來的水平線之下,而藝術家瞬間成為一個末世論者,大聲吶喊末世的即將到來。有一件作品,則化身成搬水的耶穌,而搬水這件事,在非洲則是每天要走上數小時的日常;另外一件作品中,他把自己套進鐵絲的荊棘衣中,這時候就非常像神靈上身的乩童了。

鬼與藝術家
傳統農村社會裡,當生意不順遂或者農穫不佳,有人生病/瘟疫或者意外發生,總會被歸咎是歹物的造成,也就是鬼。而乩童則是這情境中,扮演救星的角色。乩童背後的意義則是跟神明站在一起,所以有能力跟理由排除各種不順的狀況。

用這樣的閱讀方式,在儀式角色扮演的變化之中,儀式是傳達背後思想的方式,而解決某個不順則是最後的目的。

但是藝術家身上的苦痛呢?他的病痛與不順遂,是怎樣的歹物在作祟?是否需要乩童的協助?還是,這就是他作為乩童(薩滿)的試煉?通過試煉,他才能成為神明(地球)的代言人?

在「殺了我或改變」一作,這裡我們似乎能分析出答案。如果把藝術家看作乩身,而三萬瓶鋁罐則是證明神明跟他站在一起的法器;假如我們換到另外一個角度,換到人的角度,不對,換到受難者的角度,則是藝術家跟地球站在一起,他要代替地球受難。不斷地到處去重演這件作品,是很「薛西佛斯式」的試煉,彷彿偷火被罰搬動巨石上山,但是火種從此照亮人類文明似的。

那麼在這件作品裡,歹物是什麼?歹物是工業與消費垃圾,歹物是人所製造的污染物,可是,
它又變成受難的法器。那麼,對於人類世的文明,火種又在哪裡?火種是現代生活的消費產品?還是北極的冰層與南極的臭氧層?

藝術家在流動的角色界線裡游移,用他的流動方法去比對其他行為藝術家時,我們很明顯的察覺了差別。藝術家不只是薩滿,也是傳教士,也是受難者,也是乩童。而人工製造物同時就是美好生活的內容與污染源,這種對話的靈活游移,要跨越數年的作品卻又不減作品其中連貫的思想。

結語
「肉身博天」一片就像個寓言式傳記故事,有些景象很唐吉軻德,似乎幻想著對抗著巨龍,但卻真實的獨行長征。藝術家有時候像個受難者,有時候像個傳教士,而大部分的時候,像個預言家一樣看著當代社會。2009年用體溫將冰塊融化的作品暗示了冰帽的變遷與海平面的上升,我想起台北在康熙時代因為颱風而形成台北湖的這件事;楊金池正在對抗的這尾巨龍,似乎如同天啟,有天會再次讓台北變成湖。

下嘉義看片的前一天,在當代館前巧遇藝術家,謙遜的口氣與眼神,難以想像成對抗巨龍的騎士或是治癒勸世的薩滿。拿著LED燈法杖的薩滿總會讓我聯想到許多反烏托邦電影中的情節,環境破壞後的土壤沙漠化場景,資源缺乏的末世裡,各種資源的爭搶掠奪,彷彿可以看到拿著LED法杖的薩滿徒步走過沙漠,那個景象還沒到來,而我們永遠不希望那天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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